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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时尚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0425 次 更新时间:2023-04-10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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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万伟  


格温德·林·格雷瓦尔  著

吴万伟 译

本文涉及的新书《时尚/感受:论哲学与时尚》(fashion | sense: on philosophy and fashion )


“时尚”这个词往往让人毛骨悚然,背脊发冷。我的意思不仅仅指知识分子而且指普通大众。时尚为虚荣心、消费主义、肤浅薄情、女性化、诡辩术、江湖骗子擂鼓助威,使其大行其道。当然,听到“时尚”这个词时,你大概不会想到哲学。

但是,两者之间可以划出平行线——它们如此相似以至于你可能开始觉得它们是同一回事。就像时尚一样,哲学的名声也没有多么了不起。哲学名声不好是因为从业者似乎无所事事,从事哲学研究者在象牙塔里闲着无聊,除了深思冥想什么也不做,思考的话题这么多甚至开始包括虚无了。古希腊诗人,喜剧作家,享有"喜剧之父"美名的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将苏格拉底刻画为头脑空空的笨蛋:苏格拉底乘坐一个篮子漂浮在云层中异想天开,脚踩云层到处游荡。而且,他相貌极其丑陋以至于当云彩看见他的时候都把他当成魔鬼和禽兽了。换句话说,要看见苏格拉底的丑陋,你甚至不能直接看他的脸。云彩不得不使用美丽的形象告诉你,他长得多么丑陋和可怕。

在这方面,最近的拙著《时尚/感受:论哲学与时尚》一点儿都不时尚。书中没有图片,我应该从开始就清楚说明,我的兴趣不在于蹩脚的哲学分支“时尚哲学”而是哲学和时尚的平行物。在19世纪,托马斯·卡莱尔(thomas carlyle)写过一篇讽刺著作,题目是《旧衣新裁/衣裳哲学》(sartor resartus),其中,一位默默无名的杂志编辑,可以说是隐喻的裁缝在纳闷为什么没有“衣服哲学”。这个笑话的有趣之处在于,哲学在剥去外衣直达事物的核心后却完全错过了外表。剥去每一层外衣都暴露出更多外衣等待剥去,在整个过程中不仅是哲学家而且是科学家都错过了外衣。

在这个方式上,时尚与哲学是竞争对手—甚至嘲笑哲学,似乎在向哲学提出挑战,看它敢不敢证明其探索最后不过是自己无知的肤浅裹尸布。但愿每个例子都能有一套理论,就像每个场合都有一套服装一样!但愿就像天天都有美好的发型一样,每天都能撞上真理。哲学在其将时尚扔在一边的过程中错过了某些东西——惹人注目的虚无、异乎寻常的无所事事、诗意的巨大威力,所有这些都是真理探索不可缺少的东西。

哲学通常假装它不了解时尚。不是说它要掩盖或者装饰,而是要剥去和裸露。要看到真理,你就必须观看真实面目,这等于说你必须露出一种被缩减到最赤裸的或者中立性的表情。你必须摘掉玫瑰色眼镜,或者至少承认你在戴着有色眼镜。你也必须有空闲时间,因此你不会倒向这个或那个时尚潮流——恰恰是时尚——在这个问题上就是虚构——非常擅长的那种诱惑。

麻烦是这种中立性外观有自己的诱惑力。玩世不恭者是原创的低腰长裤,故意打扮成穿着破旧别致的衣服。古希腊犬儒派代表人物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ërtius)讲述了一个故事,说苏格拉底看见弟子安提斯泰尼(antisthenes)的夹克上有个破洞。“苏格拉底狡猾地说“我在你斗篷上的破洞上看见你爱名声。” 安提斯泰尼穿破旧衣服的习惯旨在让我们认为他是在直接给我们看到真相。但是,这难道不是巧妙的撒谎吗?或者你只能通过伪装的方式告诉真相?

20世纪90年代早期,瓦莱丽·斯蒂尔(valerie steele)和凯伦·汉森(karen hanson)在美国发表文章说学界害怕时尚。在斯蒂尔的文章“脏话”(the f-word)中,她写到衣服是“一个禁忌性话题,一个被禁止的娱乐领域。严厉审查抛弃穿衣快乐的同一批教授中有很多可能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享受时装美食、立体声音乐、沃尔沃汽车(volvos)、电脑小装置、旅游、滑雪、葡萄酒。但是,衣服则完全没有。”

这里的“衣服”真正指的是时尚。由于同样的理由,时尚出现在顽皮淘气清单上,诗歌术语必须被流放:它们很容易被等同于衰败。衰败(decadence),更少时髦色彩的说法是“破败”(decay)来自拉丁语单词(decidens)意思是“下落”——放纵进入你不可避免地衰落的致命结果中。就好像表现出关心时尚的样子,知识分子认定自己可能突然之间就沉浸在浅薄或者更糟糕的欺骗的罪恶之中——虽然要真的相信这一点就等于赋予外表现实的威力。或许这个恐惧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承认,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说服我们相信——所有真理——除非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受到蛊惑。但是,学者们试图摆脱魅力的魔法。但愿唯一的真理不需要反思。但愿我们探索的时尚能够适当地裁剪,变成它(我们)不再表现出的样子。因此,我们能够看到一切的真相,不会受到偏见、想象、或者我们即将到来的死亡衣钵的欺骗。

死亡——早上穿衣服的时候或许不会跑到我们的头脑中的一个词。虽然我们的确有一个单词:“我不愿意被人发现死在床上。”应该可以设想,这意味着我们不愿意被埋葬在其中——或者我们不想面对这个威胁,我们穿的东西变成我们生存的永久性纪念。设想我们追逐时尚会发现我们是在召唤变化。有关时尚变化无常的流言逐渐来自明显沉浸在不断变动中,正因为如此,有时候“风格”这个词本身取代了时尚。风格听起来更少任意性,更多严肃性。但是,时尚本身常常用“基础”、“必要性”、“必须有的东西”、“最基本内容”等词汇来解释其潮流。即使在其多样的变体中,时尚的目标似乎也超越其自身的心血来潮——表现出完全必要的偶然性,这是人类堕落之前的一种姿态。

时尚希望带着一种风格到来,不仅仅是任意性但是带着天然的适当得体,使用诸如“或许她天生有这种东西”,就好像等同于一种逐渐成为一种存在状态的“生成”状态。时尚承诺以这种方式从时间传达给你——让真实的“你”从皮肤的皱纹或者死亡的肌理背后重新浮上表面。“那是这样的你”,我们说到衣服,就好像我们刚刚综合了我们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有关我们的样子。我们的生活中我们的衣服中有要点吗?在此,我们不可避免地消失将成为完全的在场?

虽然衣服从来不是我们,自然总是典范。其感应或氛围就是“我醒来就是这个样子。”“我这个样子是纯粹的偶然,不是故意设计出来的。”看起来过于镇定平静是很不时尚的。这曾经通过毫不费力的天然优雅表现出来,但是如今往往伴随着看似随意的服装,就像“低调简约”(normcore,一种时尚风格,用一些看似普通的牛仔裤、t恤、运动衫、衬衫和运动鞋搭配出具有吸引力以及舒适感的造型,由英文单词“normal”和“hardcore”组成的一个合成词,指让“常规”(normal)

风格无限接近平淡,从而变得超越常规,赋予常规造型一种“硬核”(hardcore),称作“舒适穿搭”、“返朴归真”,也有人翻译成“低调简约”、“简约穿搭风”等——译注)和既休闲又好搭配的运动服饰(athleisure),认真穿旧的运动鞋和特别风格的洗白运动裤,床头,甚至一种推销自己“意识到”自身缺陷的时尚。这是一种为表现出自己的时尚色彩而道歉的时尚。平淡寻常的衣服似乎是在说“别对我评头论足”,好像它们是中立的,是不带偏见的观察。

既休闲又好搭配的运动服饰通过将衣服置于一种中间状态而捡起这个缺口档次。运动服装是还没有完成的服装。它们将你固定在从一种不适转向另一种不适的特定时刻。如果做得得当,运动休闲服装就像古希腊著名雕塑家和艺术家波利克里托斯(polyclitus)的著名雕塑,处在纯粹转型的时刻,展现让人措手不及的身体,难怪休闲时穿的衣服被讽刺性地称为“演出服装”。为什么在24小时全天候开业的健身中心(24-7)穿你的健身馆服装?因为你不是依靠存在任何并非流动的东西这个谎言定义的。这里,若用赫拉克利特的运动休闲,是指时间静止的时刻和时间消失的时刻。

时尚,尤其是假装并非时尚的时尚在某种程度上象征了我们渴望控制命运和设想死亡的愿望?时尚在进步,无论多么具有反讽色彩,走向完美的年纪和完美的全套服装——甚至在时尚照片里,完美外观的完美一击:这是瞥见十全十美的神话状态,时尚曾经是妙然天成的缺席或在场,我们之前没有任何觉察。因此,不相信时尚者就像他们是虔诚的信徒一般不知不觉地也在觊觎同样的现实。

知识分子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正好相反的东西,但他们痴迷于自己的形象,这一点儿都不令人吃惊。对于那些带有拆开的参考书目带有灵感散文的而非紧身衣随笔的人来说,投稿被拒绝即将到来——当你开始担忧自己看起来是否聪明的时候,探索的魔法会消失得多么快。“看起来很聪明”在所有的双重含义中就是看起来像模特的傻瓜版。模特指的是俗套观念和偶像,一个抗拒规范同时确定规范的实体。我们对这类人的羡慕和厌恶似乎源自她们能仅凭名声畅游世界,无需经历非模特普通人在她们的外貌与其存在并不吻合之时必然遭遇的艰难挣扎。两个维度——被视为看到你的真面目,同时不用担心遭到潜在的误解,这该有多么奇妙呢?如果你没有内心,或者你的内心就暴露在外面,这就意味着不仅作为外表是可见的而且是完整的现实。啊,成为无重量之人——没有任何重量、深度、或需要澄清的必要性!因为类似的理由,我一直希望成为没有思想的人。时尚现在开始让我在表达这个想法时所使用的词汇相形见绌。当我将一整套理解系在一起时,这些怪异的想法是什么呢?我将自己埋在一块儿启发性的布料内,我的话语似乎总是逃离我的掌握。但是,时尚是在把握之中,要么在时尚之外,要么完全沉浸在其中,只有被死亡或长生不老才能改变。

古希腊单词(kosmos)的意思是“秩序”(其实,“美丽的秩序”),它逐渐被用来指“衣服”和“宇宙”。它给了我们派生词“宇宙”(cosmos)和“化妆品”(cosmetics),它的单纯一击同时包含了崇尚整体和整体自身和边缘的偶然性和秩序的必要性。两者共存于一个单词中的想法似乎有些荒谬。但是,考虑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说的话:偶然发生的最令人吃惊的东西就像是故意设计出来的东西。偶然的设计?啊,这是伟大设计师和作家的窍门——做事恰到好处的技能。“恰到好处”意味着必然被偶然性和随机应变,“我打算这样做”和“那不是我”的潇洒

(sprezzatura,排练过的即兴行为,深思熟虑过的粗心大意,有说服力的、熟练的顺其自然。——译注)

如果我们能够体验现实,那是突然显示出全套装备(cosmic outfit)的随机性按钮(动态)吗?那是随意弄乱头发,形象立马改变吗?虽然在背景中,沉默不语却能改变褶皱、情绪和事物演变的进程?这是改善平衡的额外褶边袖口,是解开读者咒语的标点符号。但是,这些东西只是无法计算之物的隐喻——我们从来不能控制之物的隐喻。

我们在时尚中遭遇的是我们自己存在的充满幻想的任意性吗?时尚依靠智慧推动,我们能够看透它,就像重新思考一次一样。时尚带着口吻、抑扬顿挫,在一种运动模式——即时间中展开,吸引我们前来。时尚的节奏显示出其不仅仅对衣服的影响而且对穿衣过程产生影响;不仅对话语有影响,而且对话语的传播产生影响。

时尚是人们在论证中展现出来的确定性的架势,让别人感觉自己很愚蠢的博学多识势利眼,巩固信念的词语转向,帽子戴歪,火炉旁拨火棍的尖头。在这些架势中,我们的体验被撒上看不见的香水。修辞上的轻浮举止和迫不及待地装饰、滑稽可笑的手势都表现出某些竭力被隐瞒的含蓄眼神。在眼睛的一闪一眨中瞬间消失了。恰恰是在这个变化中制造出每一套服装,就像每个词汇有深不可测的深度一般。

作者简介:

格温德·林·格雷瓦尔(gwenda-lin grewal),纽约社会科学新学院古希腊思想和语言奥纳西斯讲师(the onassis lecturer)。

译自:fashioning death by gwenda-lin

grewal  february 26, 2023

fashioning

death (lareviewofbook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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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li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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